他并非没有掂量过叶菲姆心智深处那团蛰伏的火焰。
那不是寻常的怒意,而是一种太过干净、太过纯粹的火,其燃烧的燃料是根深蒂固的原则,是近乎偏执的理想,是某种在这个被扭曲的时代早已过时了的、名为“堂堂正正”的信念。
它悬在那里,如同一个无法触碰的禁忌,又像是一道早已存在、贯穿了整个指挥链核心的隐秘裂痕,无声无息地潜伏于结构的最深处。
你永远无法预知,它何时会因为哪一次微不足道的震动,哪一个不经意的失言,就彻底撕裂,最终导致整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厦轰然崩塌,将所有依托其上的生命卷入虚无。
因此,你不能去修补它,因为那根本不是物理上的缺陷,而是其存在本身的基石;更不能去敲打它,因为任何试图撼动其核心信念的举动,都将直接引爆那份毁灭性的力量。
在这样微妙而致命的平衡中,指挥官所能做的,唯有小心翼翼地、如履薄冰般绕着它走,将其视为一个永远不可触碰的盲区。
这意味着在日常的信息流中,必须极尽所能地规避,不提伤亡的惨重,不聊补给的匮乏,把所有可能让那团火烧得更旺、更容易失控的燃料,全都提前从叶菲姆的信息输入中抽走。
只用最平淡的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汇,那些经过无数次预演和筛选的、如同机械指令般的短句,告诉他:“按计划行动,一切稳定。”
这是一种极其残酷的信息过滤,一种对现实的刻意扭曲,目的仅仅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与系统的运转。
这种方式,冰冷彻骨,冷得仿佛将自己的手掌直接按在万年不化的极地冰川之上。
那股从指尖蔓延开来的寒意,会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烧灼到大脑皮层,让你在麻木中渐渐忘记,自己也曾是一个拥有温度、会感受情感的人类。
这种自我异化,是每一个身处此地的指挥官,为维持理智和确保任务执行所付出的沉重代价。
然而,也只有这样,只有当自我被彻底冷却,所有的个人情感与道德挣扎都被压制到最低点时,那紧握着战术指令的手,才不会在关键时刻,颤抖分毫。
他曾亲眼目睹,那并非来自报告的冰冷文字,而是如同烙印般刻骨铭心的现实——他真的见过,见过有指挥官为了安抚麾下某个心智人形的一句充满情绪的“气话”,仅仅为了维系那份脆弱的“人情”,而错过了转移侧翼的最佳时机。那本该是一次规避毁灭性打击的战略机动,却因一时的犹豫而丧失。
最终的结果,是整个阵地在敌人的饱和炮火下暴露无遗,被瞬间夷为平地,无数原本可以幸免的生命在烈焰中消逝,化为废墟中的碳渣。
他也曾见过另一个指挥者,为了维持那可笑的“士气”,为了避免战术人形们的情感系统因残酷真相而紊乱,将真实的战局捂得严严实实,甚至不惜篡改战场数据。
这种自欺欺人的“善意”,最终让一整队不明所以、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毫无觉察的弟兄们,稀里糊涂地被填进了敌人的绞肉机里。
他们的牺牲,并非是为了胜利的必要代价,而是一种基于谎言的、毫无意义的消耗,他们的生命被无声地葬送,成为了愚蠢的牺牲品。
战场之上,从何处奢求那么多的两全其美、面面俱到的选项?所谓的“理想选择”,在这里,不过是痴人说梦的幻影。
有时候,摆在你面前的,就是这么一道非此即彼、没有任何缓冲余地的残忍问题,它直指生存的本质,没有任何温情的考量。
要么,是转瞬即逝、甚至可能带来毁灭性后果的个人情绪;要么,是实实在在、能够被延续下去的生命。在这样的天平两端,根本没有第三个砝码可供选择。
陈树生永远会选择后者,这甚至算不上一道需要他进行思考或权衡的选